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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烽火橫琴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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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間夏日,烈日炎炎自是不必說,天際傾火,更不待你吟一首接天蓮葉或是映日荷花,那午間樹上嘶啞的蟬鳴便聒噪著,嘶吼幾聲,化為一句:熱熱……

此間清晨,旭日東升半含羞,如同調皮的娃娃,藏於雲後,又不甘被掩埋,掙紮著,探出頭來,趁雲層不註意,偷偷灑下幾絲金光。陽光透過窗子,叫醒睡夢中的江安,光線驟強,他有些不適應,揚手遮住眼瞼,良久,揉揉眼角,初看今日陽光明媚,伸個懶腰,頓覺精神大好。

好似這些日子,不知何故,但凡是夜裏夢到阿薇,晨起之時,總覺精神矍鑠。不由得心嘆一聲,阿薇……恍惚之間,他側耳,聽見窗外黃鶯啾啾,眼見繁花搖曳,彩蝶翩飛,本欲感念一番良辰美景,卻忽的想到戰火傾瀉,生民流離,便沒來由地一陣傷感,嘆了口氣。

咚咚的敲門聲響起,似有些小心,有些遲疑。一個聲音略顯稚嫩,問一聲,‘王子安好。’

江安聽聞,知是昨日那擁有清麗眸子的少年,名喚修傑者,便起身,懶散而應,‘進來吧。’

修傑推門進來,擡眼便見王子側身塌上,尚未穿衣,金色陽光傾瀉下來,灑在男子**的肩頭,勾勒出完美弧線,似有淡淡光圈。

他不禁有些尷尬,臉紅到了脖子根,低下頭去連連道歉,‘王子,我……’他囁嚅著,有些局促不安,轉眼躲避著他的目光,匆匆道一句,‘原來王子還未起身,修傑這就喚了丫鬟前來伺候。’不待江安答話,轉身便欲離開,卻聽得身後江安喚一聲,‘你且慢著。’

他轉身,目光哀怨,頭上甚至都要滴出冷汗來,只得回身行禮,生硬地道一聲,‘還望王子恕罪,修傑實在不知如何侍奉王族中人……’

‘哈哈!’江安爽朗一笑,隨手拎了衣服,披於身上,待修傑回過神來,早已穿好,劍眉略挑,起身意味深長,‘修傑當我不會穿衣?’

修傑漲紅了臉,囁嚅著,‘修傑不是……’

見他窘迫神色,江安心裏一笑,也不再去作弄他,問一句,‘何事?’望向修傑,只覺他的眸子清澈透亮,恍如初生嬰兒。他打量著面前的少年,看神色,應該是還小自己幾歲。

修傑眨了眨眼睛,咧嘴嘿嘿一笑,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。他一把握上手中的劍,響亮道,‘保護王子!’

‘哦?’江安見他那堅定的神情,不覺有些好笑,便走上前來,眉毛略挑,煞有介事地問一聲,‘保護我?’

修傑嚴肅地點點頭,沈聲道,‘王子身份金貴……’

他兀自說著那些客套的,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話,江安卻仿佛沒聽到似的,緩緩步至窗前,望一眼美景,嘆一句夏日流景,荷開正好。

瞥一眼身後少年,他袖手一撫,墻上掛著的追風淩空飛來,氣勁強大,直逼修傑,他目光一凜,只一轉身便將那追風接住,氣勁之大,身體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。

他擡眼,有些警惕,滿腹狐疑地望著江安。

‘小池清淺臨江柳,波光催人傷晚情。’江安的目光沒有離開過窗外美景,兀自吟了兩句詩,隨口一問,‘此劍如何?’

修傑咧嘴嘿嘿一笑,一把拉開那劍,劍鋒出,寒光至,劍尖光芒大盛,甚至映的日月無色。修傑持劍在手,空中赫赫舞了幾下,銀色劍身映出自己閃亮的眸子,擡手撫上,劍尖極寒之氣湧出,如同萬年寒冰,冷寒徹骨。修傑大驚,‘嗖’地一聲縮回手,待得重新覆上之時,只覺劍中似有吊額猛虎,深山蒼龍,虎嘯龍吟,幾欲破空而出。

‘好劍!’少年眼中目光欣喜,一聲發自肺腑的讚嘆脫口而出。擡手收了追風,輕摸劍身,猶是愛不釋手。

江安回身,神色調侃,提議道,’你說你保護我?不妨我們打個賭,如何?’

‘打賭?’少年聞言,一時楞住,不知王子心裏如何想法。

江安上前看了他一眼,只一擡手,修傑手中追風頓時脫落,徑直飛出,重新掛於壁上。此番情景,看得修傑瞠目結舌。

江安淺笑,指著壁上之劍,‘此劍自有靈性,名為,逐日追風。’他目光悠遠,徐徐道來,‘你若是打敗我,此劍歸你,也好證明,你有保護我的能力。’

不等江安說下去,那少年眼中,露出極其欣喜的光芒,隨即又消失不見,只聽他低問一句,‘若是我敗了,又如何?’

江安暧昧一笑,‘無他,若是你敗了,此後便是跟著我吧!’

修傑眼裏的光逐漸暗了下去,似有些失落般,低下頭去,喃喃一句,‘我娘必定不會隨我前去的。’

江安拍了拍他的肩膀,微笑道,‘這聽起來,可像是你會輸呢!’劍眉一挑,回首問一聲,‘怎樣,敢不敢賭?’

修傑嘴角一撇,不服的聲音響起,帶著些許稚氣,哼一聲,‘如何不敢?’

江安看他一眼,只覺此時少年天真無邪,全然不似他人諂媚嘴臉,不覺哈哈大笑起來,仿佛大戰在即的陰霾也一掃而空,回首朗聲一句,“黃昏小徑,修傑莫要遲了。”

那名喚修傑的少年,撇了撇嘴,握緊手中的劍,似乎對自己的能為很是自信。江安瞥見他如此神色,微微一笑,揮揮手示意他退去。

夜色靡靡,如同清水中的墨漬般逐漸散開,不久便籠罩這片大地,萬物靜默,連夏夜之中常見的蛙聲也漸漸淡去,天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。橫琴江畔,新吾睡了,棲檸大帳睡了,連這岌岌可危的聊陰也顧不得烽火血染,呼呼進入了夢鄉。

聊陰城主梅顧巖面對棲檸虎狼之軍,按王子傳信燒了周圍三十裏,竟是起了幾分作用,那葉縉便率軍屯於三十裏之外,連續兩天,按兵不動。心裏念道,此時,總算是松了一口氣,可以睡個安穩覺了。

忽地眼前化為一片火海,驍勇善戰的棲檸人縱馬殺出,雲梯立,箭如雨。他持劍立於城頭,血染戰袍,振臂一呼,擡眼見戰旗飄揚,偌大的“梅”字赫赫在目,他已記不起,何時有過這般光景。一個敵人沖上城墻,他拔劍砍倒,再來一個,他一出劍斷首,再來一個……轉眼之間城墻之上,竟是遍布棲檸人,他摸一把頭上冷汗,欲呼喊,卻見周圍自己的兵士瞬間都換作棲檸衣裳,提劍猙獰而來。刀劍狂舞,血肉橫飛,他拔劍廝殺著,青鋒斷,縱然是赤手空拳,也要血博眼前人。這樣的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,忽地腰間一痛,低眼只見一人獰笑,一劍沒入自己後腰,心中大喊一聲不妙,便是踉蹌而倒,刀槍無眼,一瞬間全數刺向自己……

‘哎呀!’漆黑的暗夜裏忽然傳來一聲痛呼,聊陰城主梅顧巖一瞬間從夢中驚醒,忽地坐起,摸一把頭上冷汗,氣喘如牛。夢中中劍的腰上,此時竟隱隱作痛,他擡手揉了揉,心念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。

驚魂初定,擡手摸一把身側之人,‘還在,還在。’念叨了幾聲,便放下心來。臥榻上一女子說了幾聲含糊不清的囈語,翻了個身,又沈沈睡去。他為她掖了掖被子,俯身吻了她的額頭,嘿嘿一笑,自己也躺下來,盯著眼前無望的漆黑,心裏卻是出奇的清醒,沒有絲毫倦意。視線仿佛透過眼瞼,透過涼被,透過漆黑,望向那些夢中的戰場。記得方才最後一刻的場景,他倒下,眼睜睜地看著那染血的旗幟倒下,四散零落,又被赤焰焚盡,火光中,映出殘存幾筆,依稀可見那是一個‘梅’字。

他睜開眼睛,眼前黑茫茫一片。睡意全無,便掀開被子,又怕驚醒了夫人,躡手躡腳下榻,摸黑走到案前,點了豆大的油燈,取了紙筆,心中無數酸澀,此時化作長嘆一聲。

握筆的手停在空中,良久卻不知道如何下筆,一滴濃墨滴在鋪開的白紙上,留下烏黑痕跡。他楞在那裏,唏噓不已。

榻上女子翻了個身,睡夢中輕咳幾聲。梅顧巖心裏一驚,手忙腳亂的撚滅油燈,慌亂之中竟將那墨汁打翻。那豆粒般大小的油燈似乎在跟他的作對,不僅未被撚滅,反而燭光大盛,將他的手灼傷。梅顧巖吃痛,幾欲輕呼出口,望向床榻之人,急忙捂住嘴,將一聲痛呼關了回去。

城主夫人冷婉玉聽見響動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略微探出身,朦朧問一句,‘怎麽?’

待她睜眼之時,見桌上筆墨四散,而丈夫躬身桌前,手忙腳亂地試圖撚滅油燈,見她起身,目光中掠過幾絲慌亂,臉上一抽,換上了一張諂媚的笑臉,‘夫人……’

冷婉玉一時心頭火起,劈手抓起枕頭砸了過去,破口大罵,‘梅-顧-巖!’掀開錦被,顧不得秀發四散,風風火火下來,一把扯過他手中的紙張,撕成碎片向他砸去。梅顧巖一邊陪著笑臉,一邊繞著桌子躲,口中連連道,‘夫人,唉……夫人!有話好好說,好好說不是麽……唉別砸……別……’那些紙張在他的眼前淩亂著,眼前女子披頭散發,怒氣沖沖指著他,口中話語如連珠炮似的砸著,‘第五次了!’她揚起手中宣紙,拍在他的腦袋上,‘第五次了,梅顧巖!你說,又寫遺書了,是不是?’

‘你個膽小鬼!瞧你那點出息!棲檸人還在三十裏外,這遺書都寫了幾次了,虧你還是聊陰城主,我呸!’冷婉玉跳腳大罵,隨手拿了桌上一盒墨汁,一股腦向他砸去。

梅顧巖沒料到她這回拿的是墨汁,大驚失色,忙於閃躲之下,又是一盒墨汁扔來,不偏不斜,正好砸在方才疼痛的腰上,驟然一陣抽搐。

‘哎呦!’梅顧巖吃痛,一手捂腰,一手擋著可能飛來的各種物件,擡頭向冷婉玉連連說道,‘唉,夫人,腰疼,腰疼……’

‘裝,我讓你再裝!’她咒罵著,哆哆嗦嗦找尋四周之物,摸到一茶杯,驟然扔去,‘我讓你再裝!’

梅顧巖腰間疼痛難忍,一茶杯襲來,竟是蹣跚著沒有躲開,被她砸中,踉蹌一步,靠到墻邊,眉目微蹙,連臉色都變得蒼白起來。

冷婉玉見他此等神色,料得必定是舊傷發作,心頭有些不忍,也自覺有些過分,便停下手來,冷哼一聲,朝外喚道,‘柳兒,柳兒!’

那名喚柳兒的丫鬟睡眼惺忪,推門進來,眼見屋內杯盤狼藉,紙筆橫飛,夫人怒氣沖沖站在中間,城主則是臉色蒼白站在屋角,知道肯定是城主和夫人又吵架了,如此光景,不知重演了多少次,見的多了,也便不足為奇了,她心裏不免偷笑一番。

冷婉玉轉過身去,冷笑一聲,撚了毛筆,佯做嬌媚狀,‘柳兒啊,你家城主小腰扭了,快叫大夫,好生伺候著!這扭了腰,到戰場上送死都不踏實!’

‘你!’梅顧巖臉色蒼白,指著她,臉上湧起一陣怒色,卻是哆哆嗦嗦著,沒有說出口。

‘怎樣?’冷婉玉上前一步,執了手中茶杯,柳眉微挑,輕蔑一眼,一揚手,作勢欲砸。柳兒見狀,忙上前一步扶著梅顧巖,道一聲,‘城主小心了。’

梅顧巖瞅了她一眼,雖是氣憤,見她那副神色,氣場又弱了幾分,出門的時候,回身輕指,‘潑婦,潑婦!’

‘呦---’冷婉玉尖細嗓音從身後傳來,調侃道,‘城主大人,可別閃了腰!’

聽罷此話,梅顧巖腳步一頓,仿佛腰上更疼了幾分,不由得哎呦一聲,卻在心裏罵一句,臭婆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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